(苗族民间传说)
绿 茵 潭 传 奇
郭礼文 讲述 张进 搜集整理
北盘江边有座山,山上有个绿茵潭。
绿茵潭有好深,没有人晓得。听老辈人将,早年有人砍来九十九根葛藤拴起也探不到底。因为潭里的水一年到头绿茵茵的,远近的老人小娃,都叫它绿茵潭。
早年,离绿茵潭不远,有个叫岩山的苗寨。陡石岩脚,核桃树下,有一间小茅屋,住着一个叫岩桑的小伙,他与多病的阿妈相依为命,过着寒苦的生活。岩桑还在很小的时候,爹就病死了。岩桑八九岁起,就在大山上砍柴火,在田地里做活路。他跟长辈们一起打猎,学会了扳弓射弩,学会了安铁夹、栓套索。岩桑长大了,他进林打猎,看见挑柴的阿爷,就上前接过了阿爷肩上的扁担;他上坡做活路,看见背水的阿婆,就上前接过阿婆身上沉重的木桶。人们需要帮忙的时候,岩桑都舍得出力。岩山寨里的老幼,个个都称赞说:山中的金竹再标直,不如苗家的岩桑;天上的菩萨再善良,不如岩桑的心肠。
一天,岩桑正在箐林里砍柴,听见远处有人喊:“救命——”。岩桑手提砍刀,跑到山后,只见一个年迈的猎人正在与一只花豹子打架,那豹子呲牙咧嘴,吼声震落了树上的松桃。这毛脸畜生左扑右抓,老猎人左躲右闪,手中的硬弩搭不上箭,只得抽出腰间的长刀拼命砍杀。可是,老猎人年纪大了,慢慢抵挡不住。突然那豹子后脚一蹲,窜起老高……拐了,岩桑一步跳上前去,护住老人。不想那豹子从空中落下,两只前脚正扑在岩桑肩上,岩桑将就把豹子两脚抓住,脑袋死死抵住豹子下巴。那畜生张开大嘴,岩桑的脑壳就在嘴边,但又无法下口,急的后脚乱刨。眼看岩桑已经坚持不住,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一道冷风从岩桑头顶穿过。岩桑背上的豹子长长的怪叫了一声,四脚一蹲断了气。岩桑正在奇怪,是哪个放了这救命的一箭?这时,一位苗家姑娘走了过来,她身背箭袋,手拿弓弩,威武得很,人也长得十分好看。原来,姑娘与爷爷打猎走岔了路,正急着到处找,找到这里,看见豹子要吃人,就朝豹子张开的大嘴,一箭射进喉咙。接着,姑娘听了爷爷的讲述,十分感谢岩桑救了自己的亲人,要将射死的这只豹子送给岩桑。但是,豹子本是姑娘射中,岩桑不肯接受。他只求姑娘将那支射中豹子的利箭相送。
山前的李花开了,坡后的桃花红了,苗山跳花场的热闹日子到了。岩桑吹着芦笙,在花场上跳啊转啊,他在录找心头喜欢的姑娘。岩桑的芦笙会唱歌,有心的姑娘听得懂。
远处,“呜哩拉勒”的口弦声,好象无数小蜜蜂。好多小伙、姑娘们在唱歌,夸奖一个苗家的姑娘:
好看不过山上的茶花,
比不过米纳的笑脸;
好听不过画眉的声嗓,
赛不过米纳的口弦;
凶猛不过林中的虎豹,
敌不过米纳的弩箭……
岩桑挤进人群一看,人们夸奖的米纳,正是自己心上的姑娘。他顾不得人多脸皮薄,捧着姑娘送给的利箭,走到姑娘面前。米纳见到了岩桑,脸红得象三月里的桃花一样。米纳、岩桑一起跑出花场,象一对锦鸡飞出人群,来到一个清静的去处。岩桑吹起了芦笙,米纳弹起了口弦。你一句,我一句,心头话讲不完……
象岩山寨的阳雀飞向四面八方;象岩山寨的雄鹰越过高山大坡。岩桑和米纳相爱的消息传遍了九沟十八寨。
林子里的果子熟了,地里头的庄稼收了,岩桑和米纳成亲的日子到了。九山十八岭的小伙吹着芦笙来了;九沟十八寨的姑娘弹着口弦来了。年长的阿爷敲响了铜鼓,小伙子们吹起了芦笙,姑娘们摆开了百褶裙;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,熊熊的柴火燃起来了,火光映红了一张张笑脸。老阿爷吃醉了糯米酒,老阿婆喝够了蜂蜜糖。歌手们亮开嗓子唱到:
苗山的月儿又明又亮;
苗寨的米酒又甜又香;
标直的小伙跳起了芦笙舞,
美丽的姑娘们口弦多悠扬。
山上的斑鸠成对成双,
苗家的米纳配上岩桑,
林里的鹧鸪比翼双飞,
天上的金鸡配了凤凰。
……
热闹的鼓乐传出山寨,悠扬的歌声在群山回响。天上的云彩舍不得飘走,树上的月亮不愿西沉。
突然,天上涌起团团乌云,人们抬眼望去,乌云深处现出一个怪物。原来,岩山寨后山上的绿茵潭里,住着一只凶猛的蛟龙。它犯了天法,被发落在这遥远的潭里,困了九百九十年。这天夜晚,岩山寨里热闹的鼓乐惊醒了它的长梦,它钻出潭来,驾着一团黑云,偷看欢乐的人间。这蛟龙被扔在这潭困了几百年,心中很是恼恨。人间风调雨顺的日子,和和气气的生活,蛟龙横直看不顺眼。它恶性复发,鼓圆了血红的眼睛,扭动它漆黑打皱的身子,张开插满尖牙齿的臭嘴,将炸雷恶狠狠地吐向大地。一时,乌风暴雨席卷了苗家祖辈生活的土地。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了,乌风暴雨不会停,猴狲哀哀哭叫,百鸟无窝无巢,被洪水冲毁的寨子里,老年人哭儿哭女,娃崽们喊爹喊妈。可怜岩桑多病的母亲,被压在倒塌的房屋里;米纳年迈的阿爹又冷又饿,离世而去。眼见苗山一片惨景,岩桑、米纳心里燃起了仇恨的火。
岩桑、米纳埋葬了死去的亲人,他们拉起风箱,点燃炉火,打出最快的砍刀,磨出最尖的箭头,决心与蛟龙拼个死活。这天,蛟龙又在云里作怪,岩桑、米纳爬上北盘江边的天马山,懑怀仇恨,放出两箭。铁箭“呼”地飞去,正射中蛟龙脖颈。可是,蛟龙皮厚,被射了两箭,疼痛难忍,只得扭身就逃。只见一团黑云向岩山寨后的绿茵潭滚去。岩桑、米纳追到潭边,只见蛟龙躺在潭边“呼呼”喘气。蛟龙听见响动,翻爬起身,张开大口,扬起四只黑色的爪子,猛扑过来。米纳躲闪不及,眼看就要死于蛟龙爪下。岩桑一个箭步。手起刀落,剁掉蛟龙一只黑爪。恶蛟怪叫着冲向岩桑,用尾巴将岩桑死死缠住,掉过脑袋,就要下口。这时,只听“嗖”地一声,蛟龙左眼正中米纳一箭。蛟龙逃到半空中,吐出股股浓雾。岩桑、米纳头顶,炸雷在响;岩桑、米纳身旁,火闪在扯,米纳、岩桑一连放出九十九支利箭。蛟龙带着一身箭伤,朝岩桑、米纳猛冲下来。米纳瞄准蛟龙的右眼,放出一箭,恶蛟眼前一黑,跌进潭中。这怪物疼痛难忍,在潭中乱叫乱滚。潭边的岩壁崩了,眼看滔滔洪水就要从潭里冲出来。岩桑、米纳手握长刀,一纵步跳进潭里。一时间,绿茵潭就象一口火上的滚锅,血水翻腾……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,风停了,黑压压的天空云开雾散。人们走出山洞,重建家园。可是,岩桑、米纳却没有回寨。苗山的亲人们找遍了九沟十八岭,找遍了九山十八坡,年轻人脖子喊嘶了,老年人嗓子哭哑了。可是,岩桑在哪里?米纳在哪里哟……
说来也怪,人们来到绿茵潭边时,天上飞来了一对美丽的绿翅鸟,它们在盖满树叶的绿茵潭飞来飞去,衔走了一片片树叶。潭里的水清了,潭里的水绿了,太阳出来的时候,人们看见:绿茵茵的水里,米纳头戴歪梳,肩挎花袋,身穿褶裙,手拿弩箭;岩桑头包毛帕,身背褡裢,腰缠豹皮,手握长刀。他们手拉着手,向亲人们微笑,向亲人们点头,向亲人们告别……
过了一代又一代,绿茵潭还是那样清,还是那样明。每当太阳出来的时候,绿翅鸟又来到绿茵潭飞来飞去。
注:绿茵潭、岩山,在普安县龙吟镇北盘江村境内。
本文原载《南风》杂志1989年第6期。